来源:黔西南日报发布时间:2025-08-18浏览: 【字体:小 中 大 】
8月15日,《黔西南日报》推出特别报道《从战火硝烟走向复兴通途,在北盘江峡谷两座桥上看见——钢索上的中国跨度》,同读者一起,穿越时空,再渡北盘江,去回望展望,一段不能被尘封的历史,一个令世人瞩目的壮举。
云贵高原,北盘江从乌蒙山脉源出,自西北向东南一路奔突,在贵州大地上切割出险峻、幽深的峡谷。
贵州西南一隅,黔西南州全境皆在大江南岸。北盘江流到晴隆、贞丰与关岭三县交接地带,江流收窄放缓。这一线谷地,成为南下北上的通道和锁钥山河的关隘。
千百年来,遇水架桥、逢山凿隧,从木舟摆渡、铁索横江,到高桥飞架、高速贯通,奋力跨越这段深谷,一直是无数黔西南人的共有记忆和共同追求。“过花江河!(北盘江花江段)”也成为黔西南人对年轻后辈走出大山的特别祝愿和获得美好生活的代称。渡江北去省府贵阳,意味着走向更大世界。
盘江桥巍然屹立
江流之上,桥梁众多,兴废频仍。其中,相距不到30公里的两座桥梁,以其特殊历史际遇,在峡谷江滔之上,在时间长河之中,留下了深刻印迹。
其一为始建于明崇祯元年(1628),贵州历史上的第一座跨江铁索桥——盘江桥。抗日战争时期,滇黔公路承载大量国际援华物资转运,跨径30米、高20多米的盘江桥与其南下数公里相连的晴隆二十四道拐,成为影响时局国运的咽喉要地。另一座,是计划于2025年9月建成通车的世界第一高桥——花江峡谷大桥。大桥桥面距水面垂直高度625米,全长2890米、主跨1420米,将刷新现有桥梁“横竖”纪录,成为世界第一高桥和全球山区桥梁跨径第一桥。
一旧一新,两座桥梁穿透江风的钢索,凝聚了从战火硝烟到复兴通途的民族记忆,镌刻着黔西南人、贵州人坚韧越山河的中国跨度和奋进基因。
铮铮铁索,古道烽烟,影响战势国运的渡江通道——
在中国西南的地理版图上,贵州素来是东接湖南、西连滇省,南界广西、北邻川渝的重要通道。从元朝筑黔滇驿道开始,走贵州关岭过晴隆的古驿道,就成为云南进入内地的主要线路。
晴隆作为北盘江南岸县城,是历代驻军重镇。位于晴隆县光照镇半坡塘寨与关岭县新铺镇大坪村交接地带北盘江河段的盘江桥,一直是兵家必争之地。
历史的伏笔在20世纪40年代前后凸显。
1937年7月,日军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当年12月,国民政府迁都重庆。随着战争封锁加剧,黔滇公路作为滇缅公路连接内地的延伸线,成为转运国际援华物资的重要生命线。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加快侵略步伐,战时大后方的急迫任务,便是奋力保障这条抗战生命线的畅通。
抗战时期盘江桥驻防部队营房
“1940年秋天,日机曾经来轰炸过一次,幸而炸弹没有投中。为预防战时道路中断,需加固老桥并另建一座新桥备用……桥工处就设在一个叫半坡塘的村子里。”多年之后,时任盘江桥工程处主任金承昌的儿子金先鏐在回忆父亲的文章中详细记载。
1941年初,金承昌率队来到北盘江峡谷。在此之前,这位毕业于唐山交通大学的桥梁工程师,不做亡国奴,不在东北为日本人做事,辗转华北、华中多地,来到大后方贵州,为抗战默默奉献。
上世纪八十年代,晴隆盘江老桥 图/陈亚林
“1941年6月1日,日机又来炸桥,连续多日投弹……前后炸了五次,6月8日,老桥被炸毁了。此时正是北盘江涨水期,又是抗日前线战事吃紧运输繁忙时期……最后决定冒险用钢绳做便桥,先解决临时通车问题。”据金先鏐回忆,父亲金承昌率队连续奋战三昼夜,钢索浮桥终于架设完成。因浮桥承重有限,车辆与物资需分行,又只得择地增建渡口,确保物资摆渡过江。
老桥钢梁被炸毁沉入了江底,一时难以打捞。战时的最大困难是缺乏钢材,金承昌通过路政局联系,委派工程师周白圭赴缅甸采购法国钢梁。历经艰苦努力,到1942年春天,老桥重建修复工程终于圆满完成。到1943年5月,备用新桥也顺利落成。
晴隆二十四道拐
“尽管过程艰辛,但军民团结一心只用不到一年时间,就在原址上建起一座钢架桥。后来日军多次空袭,因桥体隐蔽在峡谷深处,加之高炮部队顽强守卫,终未能得逞。抗战期间,有超过45万吨海外援华物资经二十四道拐、渡盘江桥运往重庆和抗日前线。西南联大数百名师生也由此渡江前往昆明。”今年八月,再度踏上盘江桥,远观两岸摩崖,轻抚斑驳钢梁,原晴隆县文物管理所所长、长期致力于二战史研究的专家陈亚林,依旧激动不已。
“公路损毁可以较快修复,桥梁是主要轰炸目标,一旦被毁,修复难度很大,其对局势的影响可想而知。”在陈亚林看来,晴隆二十四道拐作为中国抗战公路的形象标识,因美国随军摄影师的一张照片被世界熟知。藏于峡谷深处名声没那么大的盘江桥,其历史功绩也许更加重要。
之后,解放战争期间,备用新桥再度损毁。2014年底,北盘江马马崖电站库区蓄水,盘江桥作为重要文物被原址抬升保护。大桥历经风雨洗礼,至今仍巍然屹立于一江激流之上,默默述说着那段民族团结抵御外侮的烽火岁月。
长空横卧,辉映今昔,攀云筑梦激活的复兴脉动——
盘江桥下游,舟行不远。贞丰县平街乡花江村与关岭县花江镇交接河段,即到花江峡谷大桥所在地。
置身江面举目仰望,世界第一高桥首尾衔接两岸青山,如巨龙长空横卧。登临桥面,鸟瞰北盘江峡谷,其险峻与幽深则更为直观。
高桥飞架,驯服深谷绝非一蹴而就。高原峡谷,地质、气候条件复杂,应对峡谷风就是首要难题。
“从建坝陵河大桥开始,我们就一直在研究峡谷风。到目前已经衍生了10多项发明专利,很多技术其实都是被逼出来的。”花江峡谷大桥总工程师刘豪感叹,赶在国家交通强国建设风口上,作为年轻的桥梁建设者,获得了珍贵的成长空间和舞台。
航拍花江峡谷大桥
倘若峡谷风算可感可及,这个世界级高桥项目背后,还有着无数隐藏的工法突破和技术革新。
“针对峡谷强风环境,首创了新型气动翼板结构。针对高空作业安全,研发了全时态智慧监测系统。我们还首创了单次吊装215吨钢桁梁的智慧缆索系统,精度控制达到毫米级……”贵州省公路工程集团副总经理、总工程师张胜林认为,花江峡谷大桥的每一寸钢筋铁骨,都凝结着中国工程师的智慧与担当。
显著的桥高与跨径,让花江峡谷大桥尚未建成就备受世界瞩目。其巨大流量背后,还有大桥在西部欠发达地区经济转型、跨越发展中的关键作用。
制图/李源
辉映今昔,对于很多江边人家而言,巨龙横空、攀云筑梦,还真像是一个梦。北盘江花江段,承载了无数黔西南人共同的渡江履历。2001年12月,贵州省第一条高速公路——凯里至麻江高速公路建成通车。在此前及之后一个时期,黔西南北去省府贵阳,仍是漫长旅途。
“乘车跨花江峡谷,沿国道下行到峡谷低处、过花江老桥,再缓慢爬升到最高处就要一两个小时。搭客车去贵阳,走一次怕一次。”43岁的花江村村民梁德富,一直难忘早些年外出谋生时跨江的艰辛。“大桥通车后,两岸通行时间从一两个小时的盘山路一下缩短到两三分钟车程,这在过去怎么敢想。”
让梁德富更不敢想的是,今年7月,他受聘以电工身份登上大桥,参与花江峡谷大桥水幕灯光项目建设。“家门口的世界第一高桥呀,一直在村里抬头看着,还真没想到能亲身参与,非常自豪!”
“主塔封顶的那个早晨,置身塔顶,当太阳从远山升起,映照在每一位工友身上和脸上的时候,那种自豪感无以言表。”贵州交投所属桥梁集团六安高速八标项目副经理王淞钰也表示,参与这样的世界级工程建设是极为难得的职业经历。
在贞丰岸俯拍花江峡谷大桥
大桥备受关注,大桥之下,北盘江这段雄、奇、险、峻的峡谷,以及峡谷深处入列中国传统村落名录的贞丰县花江村,也正以极高的曝光度进入世人眼中。
“大桥立项的时候,我就一直密切关注动向。直到大桥快要合龙,村里基础设施不断完善,我认为时机成熟了,得抓紧下手把好的资源尽快整合起来。”
贞丰县平街乡青年林国权,外婆家就在花江村。在昆明、贵阳等地从事旅游餐饮10余年时间,近两年增配商务车和房车,开展“小车小团”旅游接待。困于交通,过去回家是畏途,如今加快回乡抓机遇。
“谁都没有我的优势。寨子里全部都是亲戚,大家都十分支持。”2024年5月,林国权在花江村顺利启动民宿项目,首期20张床位。到今年,他先后整合8户民居进行升级改造,可接待床位增加到40个。“五一期间院子里全是游客,搭满了露营帐篷。大家通过各种途径知道花江峡谷大桥,来到花江村。”
张胜林介绍,花江峡谷大桥规划之初就不是单一的交通工程,而是一个从设计建造就融入了综合服务功能的文旅新地标。大桥建成后,将加速贵阳、安顺、黔西南等城市群的资源互通与产业协同。大桥所在的六安高速,也将成为串联省内优质旅游景区的“黄金旅游线”。
“通车会是一个重要节点,飞拉达、滑翔伞等一系列极限户外运动、观光体验项目可能都会有落地。但内容不会仅局限于桥本身,这里是贵州桥旅融合发展的3.0版。”多年行业积累,让林国权更有独到理解。他坚信,世界第一高桥是一个现成的巨大流量入口,人们将从这里进入花江村,探秘北盘江峡谷,进而开启走进黔西南、认识黔西南的全地域、全方位体验。“花江峡谷大桥文旅资源绝对一流,这是世界认识花江的契机,也是花江人看世界的窗口。”
桥未通,业已兴。眼界的转变、思想的转变、行动的转变,一切始于交通巨变,尤其是高速公路的快速建设。
制图/李源
从2001年第一条高速公路通车,2015年成为西部第一个“县县通高速”省份,贵州人用15年时间达成此目标。到2024年底,贵州全省高速公路总里程突破9000公里。最显著的标识,就是一大批世界级高桥、隧道衔接其间,成为蜚声四海、引人注目的明星工程。
如今世界第一高桥飞架,更多变化正在发生。
从硝烟里命悬一线的颤栗,到新时代托举复兴的脉动。北盘江峡谷里的新老两座桥,同时以冷冽的钢索展现中国跨度、以火热的实践彰显中国精神。时空交叠处,横空巨龙似乎一直在风中反复低吟那句古老谶语——过花江河去!过山那边去!